吳東彥/諮商心理師 2013.4.14
◎前言
這篇文中所指的受暴者指的是受到家庭暴力對待的個體(包括兒童、青少年與成人)。在我的經驗中,這些受暴者的生命經驗雖然各有不同,但卻同樣地有許多說不出口的「苦」與「痛」。與他們共處時,常可感受他們身陷暴力環境的陰影、無力與懼怕。這些感受對他們來說是如此地難以消化與面對;更有甚者,這些創傷經驗時而轉變成為夢魘,並侵入了他們自認為可以脫離現實的夢境。在夢中,他們依舊身受暴力陰霾而無可逃脫。他們似乎無處可躲,只能不斷地以疲累卻又堅強的身軀佇立在這陰影中。他們努力地使自己不要倒下。在幾段陪伴受暴者的諮商關係中,除了再次陪伴他們生命終無法說出的苦痛之外,我也相當感謝他們提供給我許多珍貴的學習與體會,同時也讓我有機會敬佩他們的堅忍與毅力。
與受暴者進行諮商歷程大致可以區分為幾個時期,這些時期中,他們會在不同的諮商階段中呈現出不同程度與主題的治療性抗拒與退縮。若此現象處理得當,便可協助他們修補內在生命的創傷經驗,並重獲能量以面對生活。
◎第一階段:建立關係/安全測試期
一般來說,受到家暴對待的人心中都有許多的不安全感,他們較難對人產生信任以及安全感。帶著這樣的心情進到諮商室與心理師會面,他們當然也難以在會談初期就能夠相信心理師這個人,並且對心理師多有提防,擔心自己在這段新的關係中再一次地受到傷害。這種情形在兒童與青少年身上更是容易看見。例如:許多兒童與青少年個案到了遊戲室或是諮商室後,便可明顯看出他們僵硬緊繃的身體與緊張不安的心情,甚至有一名女童在第一次與我會面時,他僵直地坐在我面前一動都不敢動,似乎深怕只要稍微移動自己的肢體後就會有可怕的事情發生、或是受到我的嚴厲責備或懲罰。這期間我不斷地關心他當下的心情,並且保證他在這邊是安全的,約莫十多分鐘後,他才敢稍稍移動自己的身體去看看遊戲室中的玩具。這現象也一樣會出現在成年人身上。在會面初期,他們通常會過度有禮貌,講話與行動小心翼翼,似乎隨時抱持動輒得咎的心情。這景象看了實在令人心疼。
這些現象有時會持續幾個會談單元,直到他們稍微相信心理師沒有傷害性後,才能用比較輕鬆自在的態度與心理師相處。所以心理師在這個階段中的工作,就是要營造一個溫暖、關懷與具有安全性的環境與氛圍,協助當事人感受到我們對他的關心,以及感受到這段關係的安全。
◎第二階段:移情與投射的卸除
在這個階段中,當事人稍微比較能夠對心理師感到信任與安全。矛盾的是,由於這些當事人在過往的經驗與關係中經常感到不安、焦慮與害怕等感受,他們缺乏「好」的經驗,所以當他們感受到來自心理師的溫暖、關懷與接納時,這容易讓他們感到混淆與陌生,覺得「這個世界、這個人怎麼和我之前想的都不太一樣。」這個感受上的落差容易使他們想要從關係中退卻,以此降低他們心中的焦慮。印象中,有個個案在會談中直接對我說「老師,你不要額外花時間來關心我了,我一個人就好了。」因為一段好的、安全的關係對他們來說是如此地陌生。相較之下,一段充滿緊張與不安的關係才是他們所熟悉的。
有些當事人在這個階段則是會開始產生第二次的懷疑。因為在他們的經驗中,「『關係』必定會帶來『傷害』」,所以他們不認為這段好的關係能夠持續存在。因此,他們心中的擔憂再度升起。例如有個男性個案每到會談時間前的五分鐘時,心中便會感到焦慮萬分,他擔心的是「心理師今天會不會不來跟我談話了」、「我覺得心理師今天不會出現」,直到他看到我出現的那一刻,擔憂的心情才得以被放下。更有甚者,有些當事人除了對這段好的關係感到懷疑之外,他們會藉由自己的某些行動想要誘發心理師傷害自己、離開自己來印証自己對這個世界的假設是正確的,即「每個重要的人最後都是會傷害我、離開我的。」(此內在動力之詳述請參見輔導季刊第47期,或網址:http://tw.myblog.yahoo.com/jw!6ZX3tR2AFRudcnd9C1R.kYUIIRnAuJOOf8Xr/article?mid=26&prev=28&l=f&fid=8)。
在這個階段中,心理師則必須有所「堅持」。儘管當事人會有所退卻,但心理師仍需溫暖堅定地與當事人一起繼續留在關係中。心理師也需要堅定自己的身心狀態,不因當事人對自己的的誘發行為、揣測與想像等而對他們演出了他們所真正害怕的事情(例如:因為感到不耐煩而離開他們、或是因為他們的誘發行為而嚴厲地責備或懲罰他們)。等到經過這個時期,當事人便比較能相信心理師不會如同過往的重要他人般傷害自己,而願意冒險投入關係當中。如此一來,他們便能夠在這段關係中感受到更多的安全感,而這份安全感有助於他們繼續往下探究與修復自己過去受傷的經驗。
◎第三階段;治療性階段
一旦當事人比較能信任心理師以及這段關係時,他們便更能揭露、觸碰過往的受傷、創傷經驗,不過有些當事人在此時會產生第三次的抗拒與退卻。這並不難理解,因為要能夠細細地回想與體會過往的家暴經驗實在並非易事,因為他們此時必須再次看見那個過往無助而不知如何是好的自己、感受自己對家庭的失望與憤怒,以及對雙親的愛恨糾葛。這些都是相當紛亂的情感。有些當事人在這個階段中會藉由某些方式,例如利用缺席或是顧左右而言他等方法迴避這些話題與議題。此時心理師或許可以點出當事人的抗拒行為,並同理他的焦慮與痛苦。有時在心理師的陪伴下,當事人會覺得自己在這個過程中並不孤單,甚至因為有心理師的陪伴而覺得自己獲得了一些勇氣而能再次面對這些創傷與議題。
◎第四階段:結案
一旦進入了第四階段,就代表諮商已經接近尾聲了。此時當事人不僅可以用比較有力氣的角度看待自己過往的受暴經驗。他們心中的憤怒、失望、無力等情緒也已大為減少,而不致太過於影響他們的生活(但這些情緒有時仍然存在)。甚至有些受暴者可以開始對當時的施暴者感到「寬恕」與「諒解」。他們生活的重心已經不再受縛於過往的經驗,他們可以用比較正向的態度活在現在,並且規劃未來的生活。他們現在也相信:即使沒有心理師的陪伴與協助,自己仍可獨自面為生活。
我想,「說再見」對雙方來說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也會對這段關係感到不捨,因為心理師與當事人都共同地經歷過當事人生命中的苦痛,也一起體會生命成長的滋味,這是一種極為親近的關係。有些當事人甚至會在諮商關係即將結束時,再次出現一些過往曾經有的症狀,這代表的是他們對於未來沒有心理師陪伴的生活感到有些不確定,所以希望透過這種方法告訴心理師自己還需要更多的陪伴與關心。不過若心理師在評估後認為當事人已經有足夠的能力面對未來生活的挑戰,這個時候就可以抱持「祝福」與「鼓勵」的心情,協助當事人更有信心和能量地繼續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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