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本文同步刊載於:吳東彥(2017)。《傑克與魔豆》的童話分析: 從兒童偷竊、母親情結及其療癒象徵進行探究。輔導季刊,53(4),74-82。

 

一、前言

  《傑克與魔豆》是相當著名的英國童話,描述的是傑克因緣際會爬上雲端,偷竊巨人的寶物,最後打敗巨人的故事。起先在閱讀時,總難以理解其中的深意,例如:偷竊通常是個不被讚許的行為,但是偷東西的傑克卻沒有因此受到責罰,反而可以藉由自己偷來的寶物,跟媽媽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如此「不符道德意識」的童話竟可以如此流傳,讓人感到詫異。然而,既然這個故事可以在數百年後的今日依舊被講述著,或許是這個故事隱含了某些原型(archetype),觸動了人類的心靈。因此,若是從深度心理學的角度來閱讀這個童話,我們可以從中看見什麼?

  榮格認為童話是「千百年來人們口耳相傳的,哪怕是無止盡地重複,仍然最靠近人類終極的真理。」(魯宓、劉宏信譯,2016/2009,頁199)童話通常以最簡要的方式呈現人類心靈中的原型(徐碧貞譯,2016/1972)。藉由分析童話故事,我們得以了解人類生命的本質。除此之外,在閱讀童話時,我們很可能無意識地認同故事主角,並且與之共同經歷故事當中的心理衝突與生命議題(李淑珺譯,2005/1999林敏雅譯,2004/1986;趙仲明譯,2015/1977)。童話的閱讀雖然有其積極的心理功能,不過童話故事的隱喻象徵通常是隱而未顯的。因此,對童話故事進行分析,便可使故事中隱含的象徵意義逐漸彰顯,以利於實務工作層面的應用。是以,本文之主旨即在分析《傑克與魔豆》的故事內容,並討論其對人類心靈成長與實務工作的啟示。

  本文在進行故事分析時,主要採取後榮格取向(post Jungian)的視框。黃宗堅(2003)認為:雖然榮格理論重視早年經驗,但是其理論焦點多放在人生後半段為主。為彌補此不足,部分後榮格理論會加入重視早年經驗的客體關係理論(object relations theory)等觀點,以更完整的角度來理解人格發展。因此,本文在分析故事時,主要採取後榮格取向及客體關係取向的整合性觀點,探究(1)故事內容的象徵、(2)故事主角與其主要照顧者間的客體關係型態,以及(3)故事象徵與故事主角的客體關係型態之間的關聯性。

二、故事內容簡介(綜合引用自網路資料)

  從前,有一個叫做傑克的男孩,他和母親生活在一起。傑克的家裡十分貧窮,只有一隻母牛。有一天母牛再也擠不出奶來,於是母親要傑克把母牛牽到鎮上去賣。在通往鎮上的途中,傑克被一位老人叫住。老人告訴傑克:「年輕人,我用這些豆子來換你那頭牛,好嗎?這是一些神奇的豆子,可以在一夜之間長到天空喔!」傑克答應了,並且高興地帶著豆子回家。母親知道後,生氣地把傑克罵了一頓,並且把豆子扔到窗外。

  第二天早上,傑克發現昨天被丟出窗外的豆子已經長到了天空。傑克跳到豆莖上,不斷地往上爬。爬到了雲端後,發現了一座巨大的城堡,城堡門口站著一位胖胖的巨人婦人。傑克的肚子餓了,所以向巨人婦人討食物吃。巨人婦人一邊拿了麵包、起酥和牛奶給傑克,一邊警告傑克:「你趕快吃吧!如果吃得太慢,我先生回來之後,他會吃掉你的!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傳來巨大的腳步聲。巨人婦人趕緊將傑克藏到鍋子裡。巨人一進入屋裡便說:「好香呀!好像有很好吃的小孩的味道呢!」巨人四處尋找,不過沒有發現傑克。巨人吃完了兩頭小牛以後,就從袋子裡拿出許多金幣來,放在桌子上數啊數的,數到睡著了。

  這個時候,傑克趕緊爬了出來,抱了巨人的金幣袋,順著豆莖爬回地面。  傑克與母親有了金幣以後,日子好過不少。等到金幣用完之後,傑克再次沿著豆莖往上爬。之後,傑克又接連從巨人的城堡中偷了金母雞與豎琴。但是,當傑克要偷走豎琴時,卻被巨人發現了。巨人相當生氣,想要抓住傑克,傑克驚慌地滑下豆莖,巨人也跟著爬了下來。傑克著急地愈滑愈快,回到地面後,趕緊跟媽媽要了斧頭,使勁地砍著豆莖。豆莖倒了下來,巨人也從半空中摔到地面,摔死了。從此以後,傑克與母親就靠著金母雞和豎琴,過著幸福的日子。

三、故事分析

(一)母親情結與母性的雙重性

  童話故事的開頭有時會起始於一個的困境,這個困境可能就是故事主角所欲處理的情結與生存議題。在故事中,傑克與母親相依為命,過著貧窮的生活,連家中唯一的母牛也擠不出奶了。由於母牛所分泌的牛奶可以讓人汲取營養,就如同每個小孩子自幼必得從母親提供的乳汁獲得餵養才能存活,因此,我們或許可將這頭母牛視為「母親」的象徵。只是這頭母牛已經擠不出奶了,這或許象徵傑克在其母子關係中,已然無法獲得自己所需要的關愛與滋養。然而,每個孩子在成長中,都會認為自己有獲得愛的權利。當父母親因為種種因素,例如:生活困境或是個人議題而無法提供孩子關愛時,這會讓孩子感受到被剝奪(deprivation)的感受。因此,這個故事所要呈現的,或許是一個男孩如何修復其在受到母親的剝奪後,所產生的母親情結。

  每個母親在養育、教養子女的過程中,都能夠適度發揮其母性功能,母性功能包括:生育、支持、連結、接納與包容(孟祥森譯,1969/1956;趙仲明譯,2015/1977)。當母親的母性功能過度匱乏時,可能會導致子女感覺自己所需要的關愛與照顧不足而感到身心匱乏、空虛、死寂、與人失去連結。相反的,當母性功能過度發展、過度旺盛時,可能會讓一個孩子感受到自己即將(或已經)被母親吞噬而感到恐懼、缺乏獨立性,甚至無法發展出完整的自我。簡單地說,當一個人的母親過度發揮,或是過度缺乏母性功能,導致該個體的心靈發展產生停滯、受到阻礙,這就是母親情結。情結是一種精神創傷,它多半存在於潛意識當中,並且蘊含許多情緒能量(李燦如譯,2012/2006)。情結並不受個人的意識所掌管,它有時甚至會自發地、意外地闖入個人的意識層面,擾亂人的生活功能、情緒、行為或想法等(朱侃如譯,1999/1998;李燦如譯,2012/2006)。

  在這篇故事中,由於傑克家中的母牛已經擠不出奶了,因此,傑克的母親情結發展可能偏向「母性功能過度匱乏」的部分。當傑克感受到自己被愛的權利被剝奪了,這可能會催化他日後表現出反社會傾向(包括:偷竊;Winnicott, 1956)。

  其後,母親要傑克賣掉母牛,但是傑克卻用母牛換了魔豆,並且開心地將這件事情與母親分享,只是母親不領情,生氣地將魔豆丟出窗外。照常理來說,母親的反應並不讓人意外,任一個父母親都不會輕易相信豆子可以長到天空,然而,傑克卻毫無猶豫地相信老人的說法。從這裡的描述可以讓我們看到傑克的性格,儘管其所需要的關愛與滋養被剝奪了,他仍舊對他人抱持著信任與希望。或許也因為這樣的特質,使得他有機會進入天空中的城堡與巨人、巨人婦人相遇,並處理更深層的心理議題。

  在童話故事中,同一個原型意象有時會以不同的象徵意象來呈現。以格林童話《糖果屋》為例,這個故事與《傑克與魔豆》同樣都在呈現孩子如何面對與修通母親情結(趙仲明譯,2015/1977)。在《糖果屋》中,糖果屋是母親的象徵,可以源源不絕地提供孩子所需要的營養與食物。巫婆則象徵一個會吞噬孩子的個體性與獨立性的母親意象(舒偉、丁素萍、樊高月譯,2015/1975)。母親原型在故事中,分別以糖果屋、巫婆呈現出正向與負向母親的象徵意象。我們在《傑克與魔豆》的故事中也可看見類似的現象,在不同的象徵物上看見母親的正向與負向的雙重意象。這種母性的雙重性在童話故事中是相當常見的主題(趙仲明譯,2015/1977)。

  傑克爬到雲端後,發現了一座藏有許多寶物的巨大城堡。城堡中的巨人與巨人婦人的形象有偌大的差異。巨人婦人所呈現的是供給食物、保護傑克免於受到傷害的正向形象,巨人則是一個會吃人的可怕角色。在此,他們或許是母親所呈現的兩極面相。母親同時具有生、死的雙重性,既能夠培育生命,卻又能夠吞噬一切生命,並讓孩子們進入精神死亡的深淵當中(趙仲明譯,2015/1977)。當傑克飢餓時,巨人婦人可以提供許多食物,讓傑克獲得生命能量。「餵養」與「滋養」便是正向母親形象所具有的特色。而巨人的城堡因為放滿了寶物,對孩子來說是相當具有誘惑力的。一旦孩子受到誘惑而進入城堡後,就可能面臨被巨人吞下肚的命運。「誘惑」與「吞噬」則是負向母親形象所具有的特質(趙仲明譯,2015/1977)。因此,雖然巨人身為男性,但由於其身上明顯的負向母性特質,我們或許仍可將之視為母親的負向面。簡言之,巨人婦人及巨人可能分別象徵母親形象的正向面與負向面。

  當母親能夠滿足孩子的需求時,我們會將之視為魔術師、仙女或生命泉源等;然而,當母親拒絕孩子的要求時,她在孩子的眼中就成了扼殺個人生命能量的巫婆或大壞蛋。孩子自幼對母親的感受就在這兩極當中擺盪,最後逐漸整合。在這篇故事中,我們也可看見這樣的動力。在傑克眼中,母親並非全然的「壞」,或許在母牛無法在分泌乳汁之前,傑克仍有辦法從母親身上獲得自己需要的滋養,這個部分的母親就如同巨人婦人般,可以提供食物與保護性的功能。當母親無法再提供具滋養性的乳汁,她在傑克的眼裡就成了會吃人的巨人,不僅無法協助傑克繼續成長,反而可能扼殺傑克的生命成長,甚至進入精神上的死亡。

  至於這樣的母親情結要透過何種歷程才能被修通?這就要回到故事的內容中繼續思考了。

(二)關係的修復:偷竊與金幣、金母雞、豎琴

  1. 偷竊

  傑克前後三次的「偷」走了巨人的寶物。然而,「偷竊」與本文所要討論的母親情結又有何關聯?

  Winnicott認為偷竊與自慰息息相關(廖婉如譯,2007/1984)。在此,自慰即指自體性慾/自戀,也就是一個人將自己的情感能量投注在自己,而非客體身上,並且藉由自己來滿足自己的需求(楊添圍、周仁宇譯,2013/1990)。然而,何以偷竊與自慰兩者之間互有關連呢?這需要回到Winnicott的理論作進一步的思考。

  沒有一位母親是完美的,例如:當孩子感到飢餓時,母親有時礙於手邊的工作而無法立即泡好牛奶;尿布濕了,母親也不見得能夠立即發現或是幫孩子更換。此時,當孩子開始感受到自己需要母親、依賴母親,但是母親卻又無法立即給予滿足,這會讓孩子感到挫折與痛苦。不過,藉由母親每次失職後的再出現,延遲滿足孩子的需要,再同時配合智力上的發展,孩子開始能理解到:雖然母親會有無可避免的失敗,但是最後都會回到自己身邊來提供照顧(Winnicott, 1958)。在此過程中,孩子發展出對母親的信任感與安全感,以及忍受挫折的能力。隨著身心狀態的發展,孩童更能理解自己與母親是不同的個體,母親並不會百分之百滿足自己的需要,因此,他們必須學習忍耐自身需求無法被滿足時的挫折感,或是與人進行溝通協調,以符合現實原則的方式滿足自己的需要。

  當母親提供不夠好的,或甚至具有創傷性的成長環境,這容易使得孩童感到痛苦與無助。因為他們了解到自己需要依賴母親才能存活,但母親卻無法滿足自己的需求。在這種狀態中,他們的心理發展可能停滯或退回自戀/自體性慾的階段,隔絕自己想要依賴他人的慾望,進而避免面對需求無法被滿足的痛苦、失望與無助。當處於這種狀態中,孩子在看到自己想要的物品而萌生欲望時,他們容易在未經他人同意下自己取得,而非與人進行溝通,並表達自己想要該物品的欲望。如此便可避免在表達需求後,卻又被拒絕的失落。簡單的說,他們潛意識地依靠自己來滿足自己的需求,而非進入客體關係中,與人進行溝通協調。

  偷竊除了與自慰有關之外,也與剝奪有關(Menaker, 1939; Tiebout & Kirkpatrick, 1932; Winnicott, 1956, 1963)。剝奪指的是:孩子失去過去的好經驗,且好經驗的遺失時間高於孩子可記憶與忍受的長度(Winnicott, 1956)。在本故事中,傑克過往可以從母牛身上獲得牛奶的餵養,如今,母牛卻再也無法分泌乳汁,這對傑克而言,或許就是種剝奪。被剝奪的經驗可能促使傑克藉由偷竊的方式重新拿回失去的、遺失的好經驗(Menaker, 1939; Tiebout & Kirkpatrick, 1932; Winnicott, 1956, 1963)。當傑克偷竊時,他所想要的並非僅是物品本身,而是在尋找母親(朱恩伶譯,2009/1957Winnicott, 1946, 1956)。被剝奪的經驗也可能讓傑克感受到:當他想要依賴母親,但是母親卻無法再提供母性的滋養時,這也可能使得傑克的心理發展停留會退行至自體性慾/自戀的狀態中,隔絕自己對他人的依賴需求,只重視自己的需要。因此,當看到自己想要的物品時,就隨意拿取。這種動力若轉化為行為,就容易被視為偷竊。

  如果喚回母親的愛是傑克所想望的,那麼,他要用什麼樣的方式才能達到這個目標呢?或許我們需要再仔細思考他所偷的東西(金幣、金母雞與豎琴)的象徵意涵。

  2. 金幣、金母雞與豎琴

  金幣象徵物質與實際行動(向日葵,2004),也就是說:當孩子仍年幼時,愛的給予不能僅憑靠著抽象的形式,而必須立基於某些物質與身體性。當孩子飢餓時,母親給予食物;當孩子受寒時,母親給予毛毯或保暖的衣物;當孩子受驚嚇,母親會輕拍或擁抱孩子來給予安撫。因此,若要修復母親情結,傑克首先必須獲得的是實質上的母愛關懷。

  傑克接著偷的是會生蛋的母雞。從母雞的生物性來看,當母雞下蛋後,除了進食之外,幾乎不離巢,直到小雞孵化。從兒童常見的遊戲「老鷹抓小雞」中,扮演母雞的人也要負責勇於保護小雞免受老鷹的侵害。可見母雞象徵著具有保護功能、令人安心的正向母親形象。

  至於豎琴又象徵著什麼?豎琴在許多故事中都曾出現,其中,較著名的則是希臘神話阿波羅與赫密士(Hermes)的故事,且其中也同樣出現了豎琴跟小偷的元素。在該故事中,赫密士偷了太陽神阿波羅的牛隻而引發兩人的衝突,最後,赫密士用豎琴彈奏出優雅的音樂,並將豎琴贈予阿波羅來消弭阿波羅的憤怒。兩人言歸於好,並成了親密的朋友(伊諾克,2013;黃碧君譯,2006/2003)。因此,我們可將豎琴視為「和解」的象徵。

  整體而言,傑克所偷的金幣、金母雞與豎琴,有其次序上的意義。若要修復母親情結,要在母子關係中健康成長,則最基本,也最重要的是實質上的關愛,讓孩子能夠在物質與生理層面至少獲得基本的照護與餵養後(金幣),才是心靈層面的關愛,讓孩子感受到母親所提供的保護功能(金母雞)。一旦如此,母子間原有的衝突與情結更有可能達到和解,並讓母子雙方更加親密(豎琴)。

(三)回歸真實的母親

  在童話故事中,女巫時常是個不可少的角色。她的存在雖然時常會危及故事主角的生命,但同時也因為巫婆的存在而增加了故事的張力及可看性。從更深層的角度來理解,Cashdan認為「一個童話故事要成功,要能達成它的心理任務,女巫就非死不可,因為女巫就是自我罪惡部分的化身。」(李淑珺譯,2005/1999,頁56)、「唯有女巫死掉,兒童才能克服困擾他們的想法與不對的衝動。她的死是故事的情緒核心,唯有消滅女巫,讀者才能確定自我中,壞的部份已經根除, 好的部份獲得勝利。」(李淑珺譯,2005/1999,頁62

  在《傑克與魔豆中》,當傑克接續偷走了金幣、金母雞與豎琴,巨人威脅著要吃掉傑克。傑克好不容易跑回地面,砍斷豆莖,巨人也因此摔落身亡。其中,巨人表徵的就是巫婆的角色。巨人的死亡代表傑克已經殺死了心中的壞母親。一旦這個心目中的壞母親死去,自己的存活才不會再受到威脅。

  除了巨人的死去之外,當豆莖被砍斷的那一剎那,也就代表傑克不可能再爬上雲端與巨人婦人相遇。巨人與巨人婦人從此就從傑克的生命中消失。而這意味著什麼呢?

  如前述,在成長的過程中,當孩童尚未能夠整合母親的好、壞的兩極面向時,當母親帶來滿足時,此時的母親就是個全好(all good)的母親;反之,則為全壞(all bad)的母親(吳東彥,2015)。因此,若傑克要修復母親情結,與母親達成和解,則勢必得回到「地面」,與真實的母親相處。真實的母親通常並非全好或全壞,而是好壞共存的。一旦傑克能夠跳脫全好全壞的觀點來看待自己的母親,他才能避免用全好的觀點將母親理想化而偏離現實,也避免使用全壞的觀點,視母親為會吞噬小孩的巨人而感到恐懼。如此一來,傑克才能真正與母親和解,修通母親情結。

四、討論與結語

(一)實務工作省思:

  在實務工作中,時常可以看見帶著「傑克原型」的孩子。當他們在親子關係中未能獲得足夠的愛時,他們便容易將心中的不滿、抱怨或怨恨外化為問題行為,企圖呈現他們所遭遇到的困境。若要協助這類的孩子修復母親情結,除了要讓孩子能在物質與生理層面獲得最基本的照顧(金幣的象徵),也要讓孩子感受到母親所能夠提供的心理層面的關愛與保護功能(金母雞的象徵),如此更有可能化解母親情結,並建立一個更親密、健康的母子關係(金豎琴的象徵)。如此看來,若要協助孩子修通母親情結,則「身」、「心」兩方面的安頓都是不可少的。就如同Maslow1970)認為,生理需求是其他心理需求的基礎。若缺乏生理需求的滿足,則人們也無暇追求心靈上的成長。因此,當孩子出現情緒困擾時,父母親或是其他助人工作者或許可以思考:我們是否提供孩子足夠的生理、心理滿足的基本成長條件。

  將這個觀念應用於心理治療場域也是相當重要的。當面對受到身體虐待、疏忽教養、性侵害或目睹家暴的案主時,單只提供心理治療或許是不足夠的,更重要的是我們如何結合各方專業(例如:社工、學校系統),提供孩子一個安全的住所與生活環境(金幣的象徵)。一旦外在環境穩定了、安全了,後續所提供的心理治療才會更具意義、更能發揮效果(金母雞與豎琴的象徵)。

  偷竊常被視為一種「反社會行為」(Tompsett & Toro, 2010; Willoughby, Kupersmidt, & Bryant, 2001)。當孩子在一般的社會情境中出現偷竊行為時,總容易被貼上「小偷」標籤。這將影響孩子的自尊心與自我概念,並且相當不利於他們的發展。但是Winnicott1956)認為:「反社會傾向意味著希望。」(頁123)偷竊的孩子並非只是許多人眼中的「小偷」與「壞孩子」而已,其實他們正在努力用偷竊行為向世界宣告他們的發展困境。因此,慣常被標籤化的偷竊行為實際上是具有正向意義的。當面對具有偷竊行為的孩子時,若我們能先卸除自己對偷竊的病理化思維,試著先感受與理解他們的需要,以及他們真正想偷回的是什麼(魏宏晉譯,2013/1983),如此一來,或許我們更有機會協助他們意識到偷竊行為所隱含的象徵意義,以增加他們的理性與意識層面的控制感,而非過度受到潛意識的支配。這是相當重要的治療目標(魏宏晉譯,2013/1983)。

  沒有人是完美的,也沒有任何人可以滿足我們每一個需求,因此,在與人相處時(尤其是親密關係),我們無可避免地會對他人感到失望、期待落空。但是,對於偷竊的孩子來說,他們可能在成長的過程中,想要依賴客體的慾望被過度忽略或延遲,甚至產生創傷性的經驗時,他們的心理發展便可能停滯或退化回自體性慾/自戀的狀態中。他們以此方式隔絕自己對他人的依賴慾望。這雖然可以讓他們避免再次面對需求無法被他人滿足的痛苦、失望與無助,但同時也阻絕了他們與人建立成熟的親密關係、客體關係的機會。對這些孩子來說,治療者需要協助他們的,或許是幫助他們在與人相處,並面對人我關係中的挫折感時,能夠增進挫折容忍力,以及增進他們對自身情緒的容受度,以避免他們的心理發展過度停滯或退回自體性慾/自戀的狀態中。

  記得曾與一名被主要照顧者嚴重疏忽,家暴,並且有偷竊行為的兒童案主進行諮商工作時。這名案主在治療中期常希望獲得筆者的擁抱,但在被拒絕後,案主便會開始攻擊筆者。筆者詮釋案主的移情,即:案主想要獲得筆者的關愛,但卻發現筆者無法全然滿足他的需求時。因此,案主想要藉由攻擊行為讓他人理解自己在面對期待落空時,所感受到的憤怒、驚慌與失落。當下的移情關係重現了案主的原初創傷-無法獲得父母親的愛。在這樣的狀況中,治療者必須扮演一個如同容器(container)般的角色,承接來自案主的投射、攻擊或憤怒,並與案主共同經歷這些感受,而非如同過往的客體,再度遺棄或報復案主。在這個經驗中,案主或許可以逐漸重拾對人的信任之外,也會透過轉變內化作用(transmuting internalization)的機制,內化治療者所提供的功能(葉宇記譯,2005/1996)。當案主日後面對人我關係中的挫折感時,儘管治療者不在場,也能夠進行自我撫慰。一旦案主有較佳的挫折容忍力,他就比較不再害怕別人無法滿足他的需求時,所產生的挫折感,因為此時的案主已經有能力自行承接與處理這些感受,而不被這些挫折、失落與失望的感受所壓垮。如此一來,他就能夠慢慢脫離自體性慾/自戀的狀態,與人建立比較成熟的關係型態。此時的案主也就較能透過與人協商、溝通的方式來滿足自己的需要,而不再使用偷竊行為來滿足自身所需。

(二)結語

  在分析《傑克與魔豆》時,Bettelheim從伊底帕斯情結(父子關係)作為分析的角度(舒偉等譯,2015/1975),Cashdan則認為此故事是在處理孩童的貪慾(李淑珺譯,2005/1999)。本文則從母親情結的角度來進行理解。然而,何以相同的故事在分析過後,會有如此大的落差?何者的論述才較符合人類心靈的內涵呢?

  童話通常以最簡要、精鍊的方式呈現原型(徐碧貞譯,2016/1972),並且呈現出人類心靈的本質結構。藉由分析童話,能讓我們更理解人類的心靈內涵。只是,本質的探究是沒有終點的,我們只能不斷趨近本質的核心。簡單的說,我們無法完整地看見原型與本質的全貌。因此,不同的人對同樣的童話故事進行分析,雖然可能獲得不同的結論,這些都僅是原型與人類心靈本質的其中一個面向。藉由集合更多、更豐富的分析角度,期待日後有一天,我們可以對人類原型與人類心靈的內涵產生更具超越性的理解。

 

參考文獻

向日葵(2004)。塔羅葵花寶典。臺北:尖端出版。

伊諾克(2013)。希臘神話故事。新北:讀品文化。

朱侃如(譯)(1999)。榮格心靈地圖(原作者:M. Stein)。臺北:立緒文化。(原著出版年:1998

朱恩伶(譯)(2009)。給媽媽的貼心書:孩子、家庭和外面的世界(原作者:D. W. Winnicott)。臺北:心靈工坊。(原著出版年:1957

吳東彥(2015)。《虎姑婆》的故事情節分析:談孩童的客體關係發展。輔導季刊,514),61-67

李淑珺(譯)(2005)。巫婆一定得死-童話如何形塑我們的性格(原作者:S. Cashdan臺北:張老師文化。(原著出版年:1999

李燦如、康琇喬、黃璧惠、楊志賢、鄭文郁、賴明亮、劉姿君、魏宏晉(譯)(2012)。 英雄之旅:個體化原則概論(原作者:M. Stein)。臺北:心靈工坊。(原著出版年:2006

孟祥森譯(1969)。愛的藝術(原作者:E. Fromm)。臺北:志文。(原著出版年:1956

林敏雅(譯)(2004)。童話治療(原作者:V. Kast)。臺北:麥田出版。(原 著出版年:1986

徐碧貞(譯)(2016)。解讀童話:從榮格觀點探索童話世界(原作者:M. V. Franz )。臺北:心靈工坊。(原著作出版年:1972

黃宗堅(2013)。從主客對立到涵容整合:榮格理論中的辯證思維。台灣心理諮商季刊,53),12-13

黃碧君(譯)(2006)。希臘神話圖解(原作者:木村点)。臺北:商周出版社。(原著出版年:2003

舒偉、丁素萍、樊高月(譯)(2015)。童話的魅力(原作者:B. Bettelhei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原著作出版年:1975

葉宇記(譯)(2005)。漢斯柯赫與自體心理學(原作者:A. M. Siegel)。臺北:遠流。(原著出版年:1996

楊添圍、周仁宇(譯)(2013)。人我之間:客體關係理論與實務(原作者:N. G. Hamilton)。臺北:心靈工坊。(原著出版年:1990

趙仲明(譯)(2015):童話心理學(原作者:河合隼雄)。海口:南海出版。(原著出版年:1977

廖婉如(譯)(2007)。塗鴉與夢境(原作者:Winnicott, D. W.)。臺北:心靈工坊。(原著出版年:1984

魯宓、劉宏信(譯)(2016)。紅書:讀者版(原作者:C. G. Jung)。臺北:心靈 工坊。(原著出版年:2009

魏宏晉(譯)(2013)。中年之旅:自性的轉機(原作者:M. Stein.)。臺北:心靈工坊。(原著出版年:1983

Maslow, A. H. (1970). Motivation and personality. New York: Harper & Row.

Menaker, E. (1939). A contribution to the study of the neurotic stealing symptom. American Journal of Orthopsychiatry, 9(2), 368-378.

Tiebout, H. M., & Kirkpatrick, M. E. (1932). Psychiatric factors in stealing. American Journal of Orthopsychiatry, 2(2), 114-123.

Tompsett, C. J., & Toro, P. A. (2010). Predicting overt and covert antisocial behaviors: Parents, peers, and homelessness. Journal of Community Psychology, 38(4), 469-485.

Willoughby, M., Kupersmidt, J., & Bryant, D. (2001). Overt and covert dimensions of antisocial behavior in early childhood. Journal of Abnormal Child Psychology, 29(3), 177-187.

Winnicott, D. W. (1946). Some psychological aspects of juvenile delinquency. In D. W. Winnicott, Deprivation and delinquency(pp.113-119). New York, NY: A Tavistock/ Routledge publication.

Winnicott, D. W. (1956). The antisocial tendency. In D. W. Winnicott, Through paediatrics to psychoanalysis collected papers(pp. 306-315). New York, NY: Brunner/ Mazel.

Winnicott, D. W. (1958). The capacity to be alone. In D. W. Winnicott, Through paediatrics to psychoanalysis collected papers(pp. 29-36). New York, NY: Brunner/ Mazel.

Winnicott, D. W. (1963). Psychotherapy of character disorders. In H. Knrnac, (Ed.), The maturational process and the facilitating environment: Studies in the theory of emotional development (pp.203-216). New York, NY: Karnac.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溫尼胖胖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